弗雷冥誕百年追思文化 / 海角萍踪

弗雷冥誕百年追思

發布日期:2024-07-31 沈大力 (法國)

國音樂史家雅克·波諾爾在《古典樂叢》推出《加布里埃爾·弗雷》(Gabriel Fauré),應和全國紀念弗雷逝世一百周年。這是筆者見到的第二部「弗雷夢華錄」了。巴黎古典音樂台正在播送弗雷的《西西里舞曲》,由波士頓交響樂團演奏,映現西西里少女輕歌曼舞的追懷快板。音樂台接著播放洋溢拉丁風情的《帕瓦納》舞曲,勾起筆者一段回憶。

1981年夏,我寫的小說《謙卑的紫羅蘭》在巴黎脫稿,敘述法國青年詩人古斯塔夫·馬羅佗為1871年巴黎公社捐軀,一段可歌可泣的事蹟。女作家谷文娟將之改編為廣播劇,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播出。編導給故事配的恰是弗雷的樂曲,其中有他1861年根據雨果抒情詩譜曲的《蝶戀花》,烘托出瞻望新世界的氛圍。弗雷素潔的樂曲節律蘊含深情:「我願用自己的氣息,讓你在天空的飛翔充滿芬芳」。音韻與詩完美融合。弗雷的行板樂章《夢後》,是依據一首托斯卡尼民間詩歌寫就,將聽眾導入一場春夢忽斷的悲劇。格里高利聖詠曲調以憂鬱的旋律縈繞少女,恍入凌虛之閣。

劇中,麗莎獲悉馬羅佗在離法國本土六千里之遙的荒島上病逝,頓時掬盡淚水。紫羅蘭詩人懇求醫生幫助他活到「3月18日」,他那「光輝的生辰」,並口述了一封給母親的信。

此際,大提琴奏起弗雷的《悲歌》:

「我的心靈在神秘哭泣,

像一朵蒼白的百合花

留在你心懷裡」。

這本是告慰離世雙親之作,表達救贖的希望。小說《謙卑的紫羅蘭》最終以弗雷的《安魂曲》收束,讓逝者「永恆安息」。1924年11月4日,弗雷在巴黎家中逝世。法國為他在瑪德萊娜大教堂舉行國葬,演奏的正是他這首《安魂曲》。

加布里埃爾·弗雷是法蘭西樂曲的傑出代表,跟柏遼茲、普蘭克、古諾和格勒爾奈一同活躍在六角國樂壇。他自幼酷愛文學,師從聖桑,重憂鬱抒情,陸續將浪漫派、高蹈派和象徵派詩歌譜成樂曲。弗雷坦誠曰:「音樂的天職在於突出詩人靈魂深處難以言表的隱情。」他初期的羅曼司帶著古羅馬史詩的憂傷氣質和朦朧暗示,顯出為藝術而藝術的特徵。普法戰爭後,弗雷專注於舒曼的浪漫曲,同時受到亨利·杜派克的啟迪,開始從聲律學角度深透音韻,為勒貢特·德·里爾的詩歌《麗迪雅》和波德賴爾哀怨的《秋歌》譜曲,使自己的作品帶上了更為濃厚的憂鬱色彩。

這一趨向與作曲家本人遭際不無關聯。當時,弗雷經常出入貴婦玻麗娜·維亞爾多的藝術沙龍,為維亞爾多次女瑪麗雅娜芳顏所動,與伊拍拖訂婚,二人分住戈特萊與卡堡。雙方緣乖分淺,女方於1877年11月在母親及其情侶、俄羅斯作家屠格涅夫支持下爽約。這一挫折使他心靈遭受巨大打擊。他的失望反映在以查里·格朗穆冉的《一日詩》譜寫的組曲裡;該曲分為《邂逅》、《始終》和《訣別》三個環節,再現了他失戀的幻滅。

弗雷接觸到魏爾倫的詩作,為魏氏的《月光》、《威尼斯之歌》、《牢獄》等十八首象徵派詩歌譜曲,跟詩人一道成了 「法蘭西夜鶯」。爾後,他又創作出抒情悲劇《普羅米修斯》和一部歌劇《珀涅羅珀》。晚年,他聽力銳減,幾近失聰,譜曲艱難,但仍堅持不懈,將比利時印象派詩人勒伯格的十首詩譜成樂曲,其中的《愛娃在伊甸園》表達了內心對「世界之美」的渴念。

弗雷於1854年誕生在法國東比利牛斯山阿利耶日河畔。故鄉幽谷芳草綠茵,山水美學滋潤了他的心靈。他及長成為管風琴師,在蒙馬特爾高地下的瑪德萊娜大教堂充任音樂主持。但他不安於當一名教堂琴師,而將雨果的《愛之夢》譜曲。1882年,他又為阿芒·斯特爾維斯特的詩譜寫了《愛之歌》:

「我愛你的美貌……,

哦,你是我的天堂或地獄。」

1905年至1920年,弗雷繼馬斯奈之後任巴黎音樂學院院長,因管理嚴格,被冠以「羅伯斯庇埃爾」的諢號。其實,弗雷是個性格溫雅如玉的藝術家,在生活和藝術創作中,愛情幾乎都是主旋律。

1883年3月27日,弗雷在29歲上娶了比他小十歲的瑪麗·弗萊米耶為妻。他跟少妻缺乏愛情基礎和共同語言,緣於擇偶不慎。當年,弗雷聽從契友安排,從三位女子裡抽籤擇妻。他抽中的瑪麗女史從事花卉繪畫,習慣深居簡出,且少言寡語,令弗雷萬分失望。光陰倏忽,他遇到了小自己17歲的以色列女子艾瑪·巴赫塔克。此女頗有藝術修養,跟弗雷產生精神共鳴,雙方雖都已婚,但艾瑪無視輿論,追隨弗雷,成為他創作靈感的萬斛源泉。艾瑪啟迪弗雷按魏爾倫的詩歌《美好歌曲》譜成同名組曲,還在英國逗留期間公開露面,幫助弗雷策劃演出。可後來,艾瑪還是嫁給了德彪西。

弗雷在1894年春天到1896年秋,完成組曲《朵麗》,其中就有他愛戀的艾瑪芳卿倩影,並取其女海倫的昵稱「朵麗」作為該組曲的題旨。

1886年,弗雷結識俄羅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他一度曾想依據英國詩人拜倫的詩歌作品《曼茲帕》寫一部歌劇。鑒於柴可夫斯基已採納這一主題,完成了此題材的歌劇,他只得放棄初衷。自1907年至1921年,弗雷只寫出了一部歌劇《珀涅羅珀》,描述奧德修斯遠征特洛伊城,妻子珀涅羅珀最終盼到丈夫歸來,一家人團圓的奇事。

1907年,弗雷在蒙特卡羅碰見馳名女歌唱家呂西安娜·勃萊瓦爾。勃萊瓦爾欽佩弗雷的才華,對他一直沒有涉足歌劇領域表示驚詫。事後,也正是在蒙特卡羅劇院,弗雷於1913年3月4日演出了他的唯一一齣歌劇《珀涅羅珀》,繼而於當年5月在巴黎香榭麗舍劇院公演,頗獲好評。該劇1919年被錄入巴黎輕歌劇院保留劇目。1943年至1949年期間,巴黎大歌劇院又將此劇搬上舞台,相繼演出了27場。對專事樂曲創作的弗雷來說,此際遇實為罕見。

弗雷同德彪西和拉威爾並列為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法國三位最傑出的樂曲作家。他尤善幽美曲調,其曲聲清而婉,以幽柔玄妙引人,作品沒有比才《卡門》那般喧騰,也不像拉威爾《波萊羅》舞曲那般普及。在當代,弗雷周圍只限於探海求珠覓爽,有感懷田園牧歌的聽眾。

遲暮之年,弗雷曾將英年捐軀沙場的法國波爾多詩人讓·米赫蒙維爾的詩作《幻想的風景線》譜曲,揮吐雲煙,表達終生素願:

詩曰:

陽光下海浪

在懸崖下跳躍,

任憑我遐想,

像陶醉的海鳥

在波濤上舞蹈。

今昔互映,昔日夢境不復再來。然弗雷的樂曲依舊淡映春雲,令人神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