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馬焦雷湖的過客文化 / 海角萍踪

海明威馬焦雷湖的過客

發布日期:2025-04-16 沈大力 法國

焦雷湖在阿爾卑斯山中伸展,北端深入瑞士境內,堤岸上的中世紀古鎮阿斯科納及湖中的波洛美諸島乃是歐洲馳名的山水秀麗勝景。馬焦雷湖水呈碧韻藍色,湖岸卉木鮮茂,村落映帶,賞心悅目。一些藝術家紛紛前來,聚集成文藝法郎吉「大熊星座」。俄羅斯血統的女畫家瑪麗雅娜沃赫夫金就是其中一位。她棲身馬焦雷湖畔當時還是一個小漁村的阿斯科納,朝夕援筆描繪馬焦雷湖畔的旖旎山水。那個時代,迷上此地幽谷椰林和放候茶花,以及露天小咖啡館舞池的,遠不止瑪麗雅娜赫沃夫金,還有聲名顯赫的美國作家海明威。

馬焦雷湖畔讓海明威的初戀成了他最早的失戀

1918年的「美好時代」,20歲上的海明威在馬焦雷湖蒙塔洛納山腳下一座水晶掛燈的豪華大酒店裡打枱球,似鴻鵠般躊躇滿志。一戰時,他在意大利前線為紅十字會志願服務,因受多處槍傷,在阿斯科納一家醫院接受治療。年輕的海明威戀上在病房照拂他的愛爾蘭女護士阿涅絲.馮.古洛斯基。二人墜入愛河。海明威跟阿涅絲二人在馬焦雷湖相戀,沐浴在斯特雷薩城溫馨的陽光下,不時下湖泛舟水上,哪怕是陰雨天裡。可是,阿涅絲因懷孕被醫院辭退,為避風頭到瑞士萊蒙湖畔的山城蒙特勒。海明威情急趕去,二人度過了幾個月的歡快時日。然而,外界難以知道出於什麼緣故,阿涅絲並未向海明威明言自己有了身孕,在拍拖一陣後拒絕嫁給他。馬焦雷湖畔的不幸情感際遇,讓海明威的初戀成了他最早的失戀。

海明威依據自己在馬焦雷湖上的這一段情事,於1929年寫出了他早期自傳性小說《永別了,武器》,從一名《坎薩斯城星報》的普通撰稿人一躍而成為「巔峰作家」,馬焦雷湖也就成為他文學家創作的里程碑。百年後的今天,一批瑞士文學愛好者在馬焦雷湖開闢了一條「海明威路線」,重踏《永別了,武器》作者當年的足跡。他們先遊海明威昔時到過的波洛美諸島中「母親島」、「美麗島」和「漁人島」,觀賞其中的文藝復興風格,或巴羅克色調的宮宇殿堂。這批海明威的擁躉悠遊於茂盛蔥綠的草木叢中,還有陽光明媚,曾令海明威跟阿涅絲為之流連忘返的湖畔堤岸。

湖畔的斯特雷薩城自然也不能忽略。海明威於1917年秋天由此下到湖中的波洛美諸島,住進島上的「大旅館」。他寫道: 「我租住的是一間寬大又豁亮的臥房,面朝湖水。天高雲低,雲彩幾乎遮上湖面。有太陽照耀的晴日,眼前一派美景」。海明威生性嗜酒,是波洛美島「大旅館」裡酒吧的瀟灑常客。他往昔光顧的那個酒吧至今冠名為「海明威酒吧」,特供一種專對海明威表示敬意的「岱基里雞尾酒」。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意大利斯彼拉里出版社推出我寫的長篇小說《懸崖百合》意大利文版。該社總編輯卡維喬洛先生特地長途驅車,邀我和妻子董純陪同他從米蘭前往馬焦雷湖,看望居住在那邊湖畔他103歲的老母親。沿途,我們得以流覽馬焦雷湖的瀲灩水光,特別是從遠處就映入遊人眼簾的波洛美諸島。

三十載後,海明威於1948年十月,攜第四任妻子女記者瑪麗.維爾什又到意大利,再度返回馬焦雷湖漁人島。他還在曾經下榻的「大旅館」貴族名錄上留下「一個老顧客」的簽名。舊地重遊,馬焦雷湖水似乎映出阿涅絲的倩影,讓他憶及那場終生難忘的失戀。

小說《永別了,武器》於1929年發表後不久就譯成法文,在巴黎伽利瑪爾出版社發行,1932年由弗朗克.博薩吉導演拍成電影。蓋瑞.庫伯和海倫.哈耶斯分飾男女主角。1957年,查理.維多爾再度將之搬上銀幕,又在美國和歐洲放映。該影片按照海明威小說的情節,敘述1917年美國人亨利上尉一戰時在與奧地利打仗的意大利軍隊中服役,當上紅十字會的救護車司機。在那裡,亨利追求一個英國女護士凱薩琳,女方也曾如約到一家旅館委身於他,只是不肯同他結婚,而嫁給了一個有名望,家境富裕的醫生。幾年後,凱薩琳遠渡重洋到美洲找到舊情人,但亨利已對伊寒心,拒絕了女子的情意。因為,作者意識到意大利馬焦雷湖之戀只是「一夢闌珊」。

《永別了,武器》再度搬上銀幕時,取名《愛的時節》,片中男主人公實為原小說作者自己。海明威回首往事,寄情於馬焦雷湖的山水,寫道:「白雪覆蓋大地,幾乎延伸到蒙特勒的原野。湖岸另一邊的山峰一片白茫茫,羅納河谷的平川亦被大雪埋沒」。雪泥鴻爪,作者似乎是在自怨自艾,無語暗問霄漢。海明威是個「雲遊俠客」,所到之處皆有一段動人情事。到1961年夏天,他終因遘疾苦痛不堪,飲彈自盡,了卻一生。

給世界文壇奉獻「吐出真摯話語」的一朵鮮花

追溯往事,在離開意大利三十載後,海明威曾回到他熟悉的威尼斯,只緣迷戀一位年輕的意大利貴族女子。旅居水都威尼斯期間,他住在大運河邊的格里蒂旅館,常去聖馬可廣場的哈利酒館,不忘到拜倫故居蒙契索羅宮去朝拜那一位「威尼斯神話的創始者」。他自己則撰寫了小說《河那邊,樹叢下》。恰在那一年,他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一生中,最令海明威感到欣慰的,是他在巴黎的歲月。早在1921年冬天,他就跟新婚妻子哈德莉在啟蒙城落戶。他說:「我們那時很窮,但很幸福」。他甚至在一家巴黎酒館裡宣稱:「巴黎是一個節日!」恰是在巴黎,他結識了猶太血統的美籍女作家格特魯德.斯泰因,後者毫不客氣地當面諷喻他:「海明威,你們都是垮掉的一代」。

確實,海明威當時在巴黎放浪形骸,輕易拋棄了跟隨他闖蕩巴黎,同甘共苦整整七個年頭的哈德莉,迎娶波利娜.普菲弗為妻。更有甚者,他1941年到中國採訪時,又另換了新歡瑪麗.蓋爾霍恩。不過,海明威待人胸懷真誠。在巴黎,他曾替受美國當局迫害的龐德申冤。海明威雖有時沉於酒色,但他閱歷的愛侶,絕非一般女子。比如,他在巴黎的情侶後來遠赴西班牙,參加共和派戰鬥,被佛朗哥軍的坦克輾軋致死。彼此相遇斯境,令人激動不已。在他1936年發表的《乞力馬札羅山雪》裡,那位精心照顧他這只異邦尋覓歸宿的「雪豹」的美姝哈利給人深切感觸。

本世紀初,筆者在巴黎拉丁區的吉貝爾.約瑟夫書店購買海明威的遺著《巴黎是一個節日》,見開卷寫明他的寫作意向:「你要寫出一句最真摯的話語」。以筆者所觀,可將此言視為馬焦雷湖過客「雁過留聲」,給世界文壇奉獻「吐出真摯話語」的一朵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