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會榮:歐亞問題研究的「哨兵」特稿

趙會榮:歐亞問題研究的「哨兵」

發布日期:2025-04-16 林冬

會榮,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烏克蘭室主任、研究員。她從事國際政治研究二十餘年,獲得中國社會科學院頒發的各類獎項約40次,有些成果得到國家領導人的批示。此外,她還獲得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喀什市人民政府頒發的「特殊貢獻獎」,以及白俄羅斯教育部頒發的「中白教育發展突出貢獻獎」等榮譽。

儘管收穫眾多讚譽,但趙會榮並不覺得是自己做得有多好,只是貴在堅持。「我說自己是哨兵,能夠認定一件事一直做下去,不被一些利益所誘惑,不受不好的東西的影響,比較篤定。」

而她所認定的事情,就是既然身在這個崗位,就要對得起這份責任,對國家和社會有所交代。趙會榮說,「做事不能光考慮自己,如果光想着自己,就會變來變去。」

要強刻苦的好學生

1973年,趙會榮出生於黑龍江省佳木斯市。佳木斯與俄羅斯隔江相望,兩地關係密切,因此當地中學特設俄語班,而趙會榮恰好被分到了俄語班。趙會榮認為,這對於她走上現在的職業道路起到了重要作用。

趙會榮學習刻苦,高考時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黑龍江大學俄語系。黑大俄語系的師資水準高,學習氛圍好,這段學習經歷幫她打下了堅實的語言基礎。

入學後,她感到與其他大城市出身的同學的差距,「別說俄語的語音語調,那時我說普通話都有口音」。為此,趙會榮用一學期的時間,每天聽廣播,糾正自己的發音。

雖已考入大學,但趙會榮仍延續了中學時認真刻苦的習慣,「早上我就在走廊找一個角落,大聲讀俄語,還沒上課嗓子已經讀啞了。」

雖然因為學習刻苦,被同學調侃「像個學究」,但趙會榮卻癡迷於這種狀態。「我在翻譯、朗誦、寫作等比賽中都想做到最好,拿了好多第一名、一等獎。還有,當別人還沒聽懂外教講的笑話時,我第一個笑出來。」這些正向回饋令她越學越帶勁。

1997年,趙會榮大學畢業,在一家貿易公司從事翻譯工作。但公司發展情況不好,翻譯工作不多。她覺得這樣下去沒前途,就決定考研。

趙會榮決定報考外交學院國際關係專業俄羅斯外交方向。當年10月,她來外交學院見導師。老師見她從俄語轉國際關係專業,毫無基礎,建議她備考一年再來。

但趙會榮沒有放棄,而是按照老師開出的書單,從北京背了一箱子書回家,發奮學習,背下了好幾本書。來年1月,趙會榮參加考試,最終考取了第一名,令導師大吃一驚。回憶起這段時光,趙會榮笑談,「當時覺得沒有退路,就努力學習,頭髮掉了好多。」

做人不功利,敢碰「硬骨頭」

從外交學院畢業後,趙會榮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工作。趙會榮說,一位從事歐亞問題研究的師兄告訴她,研究歐亞現實問題很有趣,正是「有趣」兩個字打動了她,促使她選擇了這份工作。

入職後,趙會榮並未直接從事科研工作,而是被借調到外事局(後更名為國際合作局)工作了一段時間。延續學生時期的認真態度,並出於對大學者的尊敬,趙會榮每天會將負責學者的出國手續記錄在小本子上,該進行到哪一步就打電話通知辦理,盡可能服務好對方。

借調期間,趙會榮利用閒暇大量閱讀研究室領導帶給她的專業書籍,並自己搜集和整理研究資料。正是由於這段工作經歷讓她意識到,相對於管理工作,自己更喜歡科研工作。因此,趙會榮借調期滿後婉拒了外事局領導的工作邀請,最終回到心心念念的研究所和中亞研究室,真正開啟學術生涯。

當時正趕上一股「中亞熱」。「9·11」事件後,美國發動阿富汗戰爭並在中亞駐軍,上海合作組織成立,中亞在國際政治中的聯動作用不斷加強。趙會榮被分配到中亞和南高加索室,一心撲到中亞研究上。

趙會榮認為,中亞國家在中國的外交戰略中地位非常重要,因此很早就提出中國應與中亞國家建立戰略夥伴關係。正如她的預見,近年來,中國和中亞國家間合作關係層次和水平越來越高。

2004年,趙會榮赴烏茲別克斯坦進修。學習期間,她走訪了很多專家學者,與當地民眾交流,瞭解他們的文化習俗、價值觀和行為方式。深入的田野調查使她感受到文化差異的巨大影響。

當時有個和她關係很好的當地朋友邀請她參加生日聚會,對她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來自伊斯蘭世界,你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就是伊斯蘭以外的世界。」這句話讓她印象非常深刻,感到朋友間深厚的友誼似乎也無法撤掉文化藩籬。

進修結束後,趙會榮出版了第一本學術著作《大國博弈:烏茲別克斯坦外交戰略設計》。該書基於實地調研和第一手資料,以烏茲別克斯坦為切入點,對大國在中亞地區地緣政治博弈的複雜性進行了初步探索。令她欣喜的是,這本書得到許多同行的高度認可。

「坦率地說,有些任務是他人不願意觸碰的『硬骨頭』。」趙會榮不願意錯過一次學術講座和研討會,對於領導布置的口譯、調研、寫作、審稿等任務從來也是隨叫隨到,全力以赴。

趙會榮認為,做人不能太功利,有些事情要求付出,但對人也是一種鍛煉。在她看來,在處理事情的過程中,人的思維會更加周密。接觸的事情更多,閱歷更豐富,想法就不會那麼單一,判斷事情也會從多個角度出發,對研究本身是有好處的。

「有些事情看似與研究無關,做的過程中好像也沒有得到什麼,但放長遠看,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趙會榮雖不是專門從事俄羅斯研究的學者,但因做事不計得失,有獨到見解,意外獲得了單獨受邀參加俄羅斯東方經濟論壇等機會。

「認真寫一篇小文章,或參加一次國際會議,你踏踏實實地做學問,有自己的深入思考,能夠提出自己的觀點,可能某次就會被人看到。也許對方讀到你的文章,或是在某個國際會議上聽過你的發言,認為你是有真才實學的,機會就會輪到你。」

回應時代之問與國家需求

2014年,趙會榮應上級要求,轉入烏克蘭研究室工作,並擔任研究室主任,負責研究烏克蘭、白俄羅斯、摩爾多瓦和波羅的海三國。這種「從零開始」的中途轉向,在學術圈中並不常見。趙會榮坦言,這對個人是極大的挑戰。儘管對中亞研究仍有熱愛與不捨,但她迅速投入到新角色中。

多年的科研經歷使趙會榮感到,追求科學發現的內在價值才是科研的核心。她認為,要把國家利益放在首位。如果看到一個有意思的問題,但這個問題對國家價值有限,那也不能算是一個很好的點。同時,「做科研最可貴的是創新」,科研要不斷回應時代之問,國家的需求隨之不斷變化,挑戰也一直在更新。

趙會榮每年都要做十幾篇內參,大部分都會被採用,也經常為政府部門提供政策諮詢。她認為要盡可能客觀把握對象國的發展趨勢,判斷風險點,在維護中方利益的同時,維護好雙邊關係,為穩妥處理問題提供合適的建議。

她告訴筆者,之前某國向中方提出請求,外交部請她做政策諮詢。她分析了對方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應如何回復對方,之後將產生怎樣的影響等內容。外交部採納了她的建議,最後妥善處理了問題。「涉外無小事,如果處理不好就會影響雙邊關係,甚至影響到國內輿情,而且長遠看,還會引起一些連鎖反應。」多年後,當時負責這件事的外交部參贊仍很感謝她,認為她提醒及時,建議很有前瞻性和操作性,幫助穩妥地處理了問題。

對俄烏局勢早有預判

烏克蘭危機爆發後,愈演愈烈,擾動國際政治格局。趙會榮判斷,烏克蘭危機具有複雜性和長期性。蘇聯解體後,俄羅斯仍有做全球大國的願望,需要以歐亞地區為依託,保持對該地區的主導性,但俄羅斯力不從心。在美國看來,俄羅斯是冷戰的失敗者,沒有資格與其爭奪地區主導權。三十多年來,俄美間的地緣政治競爭一直很激烈。

而包括烏克蘭在內的新獨立國家,他們在尋找發展道路、爭取獨立自主時,就要面對大國博弈。面對俄羅斯,這些國家一方面想要俄羅斯給予的好處,另一方面又想擺脫俄羅斯的舊有影響,這就是矛盾所在。

這些國家想要獨立權,與俄羅斯在該地區的主導權構成一組結構性矛盾;俄羅斯想要維持地區主導權,又與美國爭取鞏固其全球霸權,構成另一組矛盾。

趙會榮感嘆,俄羅斯和烏克蘭雖同是東斯拉夫民族,但在交往過程中逐漸發現兩者差異很大。在文化、語言以及民族血緣上關係如此親近,也有可能發生尖銳的矛盾和衝突,並不是說將經濟利益捆綁在一起,就能保證國家間和睦相處。「做國際問題研究的過程中,會發現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特性和利益,國與國之間的歷史對於國家的現狀有長期影響,所以與任何國家相處都要把國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然後盡可能客觀地看待歷史,但也不要因為歷史羈絆住現在國家間的交往。」

俄烏衝突或將走向凍結

俄烏衝突延宕近三年時間。趙會榮分析,美國總統特朗普回歸對俄烏衝突而言是很重要的影響因素。從當前情況看,俄烏衝突大概率將走向凍結,不是完全停止,而是暫時擱置。烏克蘭在其中受影響更大,因為其作戰能力取決於西方對它的援助和自身儲備。而從澤連斯基的表態來說,他也在不斷調整立場,他甚至表示只要歐美提供安全保障,就可以考慮談判。

趙會榮認為,俄烏衝突的發展要看俄美之間能在什麼樣的條件上達成一致。俄羅斯現在處於十字路口,如果繼續打下去,國內的戰時經濟短期可以支撐。而且俄羅斯人看重領土,現在俄國內宣傳將俄烏衝突指向反西方的新殖民主義、反霸權主義,民眾很認可這種意識形態宣傳,有繼續作戰的經濟和社會基礎。

俄羅斯雖處於相對優勢,但也付出了很大代價。其在國內的徵兵主要依靠利益誘惑,現在徵兵價碼越來越高。若衝突長期化,付出的代價會更大。因此對俄羅斯而言,也存在凍結衝突的可能性。

正如前面的分析,俄烏、俄美之間存在兩重矛盾,需要長期博弈。所以即便衝突凍結後,俄烏間的相互襲擾、俄與美西方間的對抗都會繼續存在很長時間。

對於全球局勢而言,趙會榮指出,俄烏衝突加速了國際秩序的轉換。雖然表現出來只是局部衝突,但因為背後大國競爭加劇,並且與政治極化、民粹主義與逆全球化等因素相疊加,使國際局勢變得更加複雜,進而改變大國力量對比和國際關係。